深夜，小树林。
天知道我抱着什么心态半夜到这里来找「鬼」——笔仙称为「鬼」大概没什么问题。可能我条件反射地想到「深夜不容易被发现」什么的……
嘛，无所谓了，总之，对于「潜入」这种事我还是蛮有自信的。恕我直言，从来只有我去找别人的份，没有谁来找我的份。不过例外还是有的，什么佛陀、三清之类的，总不能不给他们面子。
回归正题。白天我在书店看到那只笔仙，就顺着他的因果找到这里来了。
经过了几番思考，我得出了一个结论，不管是人还是鬼，都是需要组织的。笔仙身为比较有名的一柱占卜灵，想必是能够带我找到组织的。
当然，如果「组织」真的存在的话。
途中我脑补了一些组织的名称，什么「环太平洋占卜灵与鬼魂联盟」、「巫山-昆仑占卜灵共同体」、「泛潇湘非人类俱乐部」等等。想了想，不是很靠谱，可能是我受到的思潮太前卫了。
不多想了，先找到笔仙再说。
凄冷的风吹过夜晚的树林，鬼影般狰狞的树木上沉睡的叶与枝颤抖出「莎莎」的声响，颇有「要撞鬼了」的氛围。这是好事。
顺着纠结的因果线摸索到林子深处。这条因果的交错相当复杂，若是换做其他仅能略微对其有所感应者，怕是要迷失在这片树林中，虽然对我而言就是多走几步的事。
慢慢向林子的中央靠近，风与枝叶的声响似乎愈发的凄厉，阴森的氛围仿佛凝结成了实质，压迫在胸口。这是鬼魂常年居住处经常会有的东西，学名叫「阴气」，也是忘川河上盛产的东西，自然不能压迫到我。
但若是寻常人行走至此，恐怕早已胸闷气短，产生离奇的幻觉，或惊慌失措而逃，或昏迷在地，直到次日清晨，阳光驱散阴气之时。绝非善地。
渐行渐远，纠结的因果愈发密集，时不时地能看到阴气凝聚的铭文印在树木上，我对铭文不是很了解，但大概能看出这是一种「迷宫禁制」的铭文，不出意外的话，凡人在这片「迷宫禁制」中前进，永远只会绕过一圈回到原点。
很遗憾，依旧对我无效，只是愈发的激起了我对这片树林主人的兴趣。
浓重的阴气遮挡住了月与星辰的光，使得此处的夜晚比一般的夜晚更加的黑漆，隐隐约约地有着许多鬼魂徘徊着。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，仿佛我才是鬼，而它们是看不到鬼的人一般。
也许我该准备一盏灯了，在心中默默记下此事。一盏由我亲手制作的，能够驱散或接引鬼魂的灯，相信以后会用到不少次，不管是用来隐藏身份还是节省力气。
在黑暗中摸索着又前进了一小段距离，一间破旧的小屋出现在我面前。出乎我意料的，没有任何障眼的术法，真真实实的一间小屋。仅有三米多高，屋顶坍塌了一大片，门板仅余下了半块，微微摇曳着，时不时「吱嘎」地作响，窗框上的窗户早已不知去向。
对于能走到这里家伙，障眼法多半没有什么用处了吧，也就不需要了。
看来不需要小心了，于是我向前跨进了两步。
「叮铃——」
清脆的铃铛声响起，在这死寂的空间中显得格外刺耳。
啧，大意了。
看向脚下，一条极细、透明的因果线绊在我的脚上。这条线非常「干净」，仅仅夹杂着一个事物的因果，故而非常细，也非常淡，以至于即便是我，在这昏暗的环境下也只是勉强能看清它而已。
丝线的尽头缠绕着一对不知什么材质的铃铛，那声音就是它们发出来的。
几张面孔在我眼前闪过——这世上能牵扯出如此的因果线的家伙不多。莫非，这「笔仙」是「那家伙」的孩子？
视线从铃铛上移开，转回不远处的小屋，这小屋和刚才似乎有了什么不同。
仔细看去，窗框边不知何时有多了一张有几分像狐狸的面具，静静地、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，格外的诡异。
在这面具下应该就是白天见到过的「笔仙」了吧。
我如是想着，收回了被铃铛绊住的脚，铃铛又一次地「叮铃」响起。
现在的局面非常有意思，虽然我一时大意触动了警报的铃铛，但这「笔仙」却不能看见我，如同之前的鬼魂一样。这种「明明我才是鬼却撞鬼了」的感觉想必非常郁闷。
不对，按照现在的推测，这「笔仙」似乎并不是「鬼」了，没准还真跟他的名字一样。
「喂——」
出现在他视野中时，我已经站在那扇似乎并不能挡住什么人的门前了，他将脸转向我，面具挡住了他的表情。虽然这面具对我构不成什么阻碍，但毕竟可能是友人之子，就不那么做了。
「不请我进去坐坐吗？」
窗框边的面具犹豫了片刻，向后退去，消失在黑暗中。
片刻后，伴着「吱嘎」一声哀鸣，残破的门板被一只洁白的手拉开，门后方斜站着那白天在书店见到过的身影。
一身鲜艳而绮丽的华裾，盖住了双脚，面具已经被他摘下了，清秀的脸庞展现在我眼前，银白色的头发堪堪长及脖颈，狐狸一般尖尖的耳朵立在头顶，也是银白色的，澄澈的碧绿色眼眸中是略有些扁平的竖瞳——在没有什么光线的地方自然舒展开来了。
身高在一米六十左右，呃，不算耳朵的话。华裾包裹的身体没有什么曲线，应该是男性吧，否则也太……平滑了。
「请进。」
他微微欠身，与他外形相符的中性声音接引着我。
「小屋简陋，望莫见怪。」
抬脚跨过形同虚设的门槛，走进小屋，打量着屋内。
是一个没有多少现代气息的、陈列相当简陋的小屋，只有包括桌椅在内的寥寥几件摆设，都是木质的，看起来相当陈旧，但是都相当完好。若是拿出去，应该会有不少古董爱好者愿意以天价收购吧。
我走到了桌子旁坐下，他关上门，也跟着走了进来。
「茶叶是有的，但是没准备水，毕竟平常也没什么客人，招待不周，还请前辈莫要责怪……」他神色恭敬地站在一旁，微微低着头，用带着歉意的语气说到。
「这倒不必了，比起这些——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么？」
「是的，前辈。」
尽管心里多少有了点底，但得到肯定的回答后，我的眼角还是抽了抽。
失败了……没找到组织……
不过，「鬼」、「灵」这类有着漫长时间的事物，就算有「组织」，也必然不会一直聚在一起的，尤其是像眼前的「笔仙」一般有着较高地位的，所以说，「组织」的存在，还是有可能性的。
不过在那之前，我还要确认一些东西——
「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？」
我看向他，问道。这张面孔越看越有几分眼熟，但还不能确定。
虽然我有办法自己得知他的名字，但是，如之前不愿看透那面具一样，如果他真的是那家伙的孩子的话……
突然被问及名字，他微微一愣，思考了片刻，不只是在回忆自己的名字还是思考是否应该把名字告诉我。
半晌。
「白玉。」
中性的声音带出了两个音节，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。
短暂的沉默中，我的思绪飘回了几千年前，那座负有盛名的高山上，负手而立，俯瞰苍生的白色身影。
被我认同过的朋友不多，他算是一个；被我敬佩过的人不多，他也算是一个。
「你父亲他还好么？」
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。好久没见到他了，而且，我恐怕早就已经没有什么资格与脸面去见他了吧。
「！ 」
听到我谈及他的父亲，白玉似乎十分惊讶，猛然抬起头，看向我。
「您是……忘川前辈？」
看来那家伙还没忘记我啊。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向子嗣形容我的了。
不过这个名字……我已经不用了。
「现在我叫三途，你也可以叫我三途先生。」
「忘川前辈——」
没有改变称呼。他的语气似乎有些焦急、又似乎有些悲伤。看向他的眼睛，与方才死板的面孔判若两人，各种情绪纠结在他的神色中。
我的胸口突然涌现一阵不安。
——一个天天与因果打交道的人的不安。
「父亲他——他去世了……」
那颤抖的声音不像是在妖鬼灵中拥有尊贵地位占卜灵，反倒像是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，哽咽着向长辈诉说。
宛若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传达到我的耳边，那一刻身体微微颤抖着，承受着这个消息。
他……死了啊。
呵呵，也不奇怪嘛，毕竟——
等等！
我猛然想起了什么，匆忙地起身，快步走向门外，来到了之前暴露我行踪的「警报器」前，捏住那条半透明的因果线，咬了咬牙，猛地一把将它扯断——
「忘川前辈——」
白玉跟了出来。
「等——」
看到了我的动作，他似乎要冲上来阻止我，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他止住了脚步。
「你来啦——老朋友。」
很熟悉，是那个家伙的声音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。
一个又一个，复杂的，少有人能看懂的符号盘旋在半空中——这是那条因果线断裂后化成的。在这个世界上，能看到、并且能看懂它们的人，应该只有我和他了。所以，尽管没有署名，也没有落看，这份信息的接收人，只有可能是我。
这是那家伙，在知晓自己将要遭受不测时，留给我的最后的信息了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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